Friday, September 28, 2018

过客这一道风景

那天不是周末,开往富士山的火车车厢人不多。我可以随心所欲选择坐着或站着,在不同的门口或窗口移动,拍摄窗外的秋天,也追逐偶尔在途中露脸的富士山。

 车厢里意外地流动着我熟悉的马来语,我清楚知道乘客当中除了我和姐姐之外,应该还有其他几位来自马来西亚的子民。日本是我们马来西亚许多巫裔爱旅游的亚洲国家,他乡遇见国人其实也没什么稀奇的;倒是和我结伴同行的姐姐,在日本听见熟悉的“乡音”莫名感动,赶紧与我们的马来同胞相认,相认故乡人在异乡。 

马来同胞们有两男一女共三人。其中甲男娶了日本女子为妻,长期定居日本。女生则刚到日本某间大学念书,是甲男初见面的网友。另一名男生,乙男,则是女生在大学的同乡,与女生结伴和甲男会面。甲男尽地主之谊,带他们游富士山下。

他们三人的关系,我可以在这里巨细靡遗交代,可见当时我和他们言谈何止甚欢,若不是矜持,早已和甲男在脸书互加为友。

为什么是甲男,而非乙男或女生?说白了,甲男的故事实在太精彩,当时乙男、女生和我三人,像采访者,和甲男聊了许多。

甲男四十岁出头,娶了一位二十多岁的日本女生。年龄是不是距离,国籍是不是问题,宗教是不是压力,很自然引起我们最大的好奇。

我们说,听闻啊娶日本女人是很多男人梦寐以求的事,只要为夫者下班回到家,打从进门开始,娇妻就会把你当国王服侍,先准备好地板拖给你换,然后张罗好替换的居家服,等丈夫坐下,就奉上热茶,是真的吗?甲男很幸福地回应:总之下班回到家,马上觉得回到一个处处有人打点,不必烦恼,没有后顾之忧的地方就是了。

在日本家庭,男主外女主内,男人把全部薪水交由妻子分配;女人因为爱家,也会把薪水打点得恰到好处。甲男的妻子每天会给他1000日元零用,1000日元大概是马币40。日本便利店卖一个小小三角形饭团,大概也要120-200日元。甲男说他以零用吃午餐,偶尔买杯热咖啡,拉长补短。

甲男住在郊外,很近富士山,每天1000日元花费,也许还算松动的。他告诉我们,若住在东京市区,情况就另当别论。东京有很多上班族是游子,当中有不少是蜗居的。此处蜗居并非指居住空间很小,而是指他们所有家当,从梳洗用品到衣服,全装进一个行李箱内。拖着这个行李箱,在工作地方附近的车站或不打烊快餐店过夜。早上上班,下班流浪。日本公共厕所保养不错,蜗居族会在这里梳洗抹身拉撒,省下不少生活费。甲男说,这些蜗居族身上会散发一种气味,一种鱼腥气味。

甲男妻子不上班,只需要把家打理好。甲男的老板就是其岳父,岳父就只有一名孩子。我和甲男的朋友们听到这里,不禁哗然。哇,以后你可以接棒岳父的生意了。潜台词是:原来你是驸马爷兼继承者。甲男说,才不呢,也许我归西,我岳父还活着。他从手机找出他和妻子以及岳父母还有岳祖父母的一张合照,让我们瞧瞧他们家这些老人们有多老当益壮。岳父果然长得很年轻,接近六十岁,祖岳父母近九十岁,也很硬朗健壮。

从他的岳祖父母,我们聊到日本银发族。甲男说,日本家庭关系很密切。一般老人家不会想和孩子们生活在一起。以他的岳祖父母为例,两位老人有自己居住的房子,房子近孩子和孙子的家。从煮食到打扫,每日自立自理。孩子和孙子也明白他们年纪大,每日都会去看望这两位老人家,闲话家常。他说,等到岳祖父母年纪再大一点,钟点工人和钟点看护就会派上用场。

我们说,他们虽然不愿意和你们一起居住,为什么你们也不强求?甲男说,老人家难免会面对生理退化,偶尔失控拉撒满地的窘境。孩子长期帮忙清理,不小心口出伤害他们自尊的话语,就不太好。况且,老人家也有自己的尊严。

日本寸土寸金,居住空间很小。可是换个位置思考,年纪大了也有其好处。卧室厕所厨房到客厅,距离短,跌倒的几率可以减半。日本人还长期遵循断舍离的生活概念,不囤积不常用到的物品,减少拥有的欲望。屋子空荡一点,容易打扫,也不易被东西绊倒。

从日本老人家我们再聊到日本小孩。他们这里的小孩,学前教育以及小学前三年的教育,尤其重视文明社会意识的教导和启发。言行举止要得体,不大声喧哗,说话声量尽量不干扰旁人。守秩序,守时,守交通规则。学会听从指示,重视环保,保持个人整洁,关注环境卫生。种种让生活变得更美好的价值观,都从孩子还是棵苗的时候打造。于是我想起在日本很多景点,看见学校老师如何带着很多还是小不点的幼儿园孩童,很有秩序手牵手四处参观。也见到许多中学生,老师们把他们带到景点,分组教学。

七拉八扯地说了许多,我们也问了一些比较敏感的宗教问题。例如甲男妻子对回教的某些基本要求,例如戴头巾,还习惯吗?甲男称,他当然希望妻子能像马来西亚许多已为人妻的回教徒,外出也戴头巾。可是妻子不一定依从,她会翻旧账说,婚前不是说好了头巾这回事,是个人自由选择吗?于是,逢重要日子如开斋节,娇妻戴头巾,他就很满意了。

甲男以他妻子为例,告诉我们日本女性女权意识还挺强的。他妻子在某一年的开斋节期间,就曾经跟他远道去日本陪他过开斋的父亲吵架。他说在马来社会,男人是一家之主,事事以男主人说了算。他父亲来到日本他们俩的家,自然也遵循这套,他日籍妻子就吃不消。

富士急行线这段火车路线,共18个停站,不断有乘客上下的片刻。风景不错的地方,我会拍拍照,暂时离开和甲男乙男以及女生的谈话。甲男见我相机不离手,告诉我可以在月江寺站下车,走四十多分钟的梯级山路,可以看见寺庙和富士山同框。突然喜出望外,原来好些明信片上的那个景,就在月江寺。

下回再重游富士山下的河口湖,也许我半途会下火车上月江寺,也许不;不过,我肯定会记起和我同样来自马来西亚的甲男,他在日本的故事,以及那天我们四个过客在火车厢里愉快交谈的那道风景。

富士急行线,好几个停站可以清晰见到富士山。

那些电线,让富士山看起来比较接地气。

如果住在一间房子,打开窗就可以见到一日变幻几回的富士山,会不会有山一样的胸怀?

我以相机长镜当显微镜,细看富士山每个细节。

Fujisan.
富士山站,有温泉。这个温泉广告左下角有富士山站的汉字,“马尺”是个古字。
富士山下。
秋芒如此多娇。
富士急行线沿途农庄。
日式房子,方方整整,窗户特小,也许可以防冷空气。在村庄,即使是一条小马路,也修得好好的。
没有富士山的时候,其他延绵的山岳也壮观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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