Saturday, May 22, 2021

双面钟

家里有个双面时钟。当初决定购买,除了因为它设计新颖,还因为它不同于一般的时钟。安置在客厅的一面墙,我同时可以从厨房从客厅轻易看到时间。同一个时钟,不同的面向。

用了好几年,最近其中一面的时钟坏了。要修理,得大费周章将整个时钟架构从墙壁拆除。我是一个极怕麻烦的人,只好暂时忍受不方便。需要知道时间,就得跑到还能操作的一面看。

我一边忍耐着不方便,一边安慰自己,这个时钟也有它可取的地方。时钟的花卉图复古又温暖,恰到好处装饰了客厅的一面白墙。

我将失修的那面时钟调到十点十分的位置。我告诉自己,它即便坏了,不能操作了,依然能发挥它寓意的作用。——— 每次看它,我会提醒自己: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的对或绝对的错。即便是不能再操作的时钟,一天当中也有两个时间是正确的。

十点十分,许多钟表店展示时间的选择。

某天,我在其中一位脸友的贴文,瞧见他们家也有这款时钟,突然有种寻获知音的快乐。

哈哈,我花了近四十分钟写了这篇。龟速。


Sunday, May 9, 2021

樱花

每年春天,喜欢深度旅游者,已经计划日本追樱行程。从南部樱花较早绽放的纬度,一直慢慢追到春暖来得较迟的北海道。“追樱“一词乍听起来,有一点让人跃跃欲试的疯狂。

如果不是因为曾经在东京八王子创价大学,呆过春天的几个星期,我想,我应该也会想试试什么叫做追樱。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曾经被创价大学两千多棵樱花树宠坏的花痴。

那年,因为先生在那边当客座教授,我和孩子们在他落脚不久,就飞过去与他会合。抵达教职员宿舍楼那天夜里,种在那栋建筑物山坡四周的樱花树,在路灯下看似结满花苞。第二天早上起来,满树的花,就开好了。

樱花树大概只有两个星期的花期。有些花树早开几天,有些迟几天。我看着不同品种的樱花树,在创价大学不同的点盛开,像跨年点燃的烟火,此起彼落,壮烈绽放。

说到那些把我宠坏的樱花树,我特别感念日本的北政巳教授和马来西亚的文平强教授。文教授和北政巳教授是多年朋友,我先生是经他们引荐,才决定选择到日本东京创价大学完成他的学术休假期(sabbatical leave)。

北政巳教授的日文全名是Sami Kita。他因为文教授的缘故,也略懂一点马来文。我和先生第一次与他会面,他就说他是“大家的和尚”(Sami Kita),幽默地协助我们记住他的名字。(注:马来文sami 是和尚,kita是我们。日文“北”这个姓氏称Kita。教授的名字政巳,乃Sami。严格来说,在日文的称呼上,应该是Kita Sami;如若以英式写法,将姓氏置后方,则变成Sami Kita)

那年樱花盛开的季节,我们走过落满一地粉色樱花花瓣的大学路径,到大学里一个比较体面的教职员饭堂和他共进晚餐。他请厨房给我们每人准备一个很大很精致的日式饭盒。掀开盒子,色泽缤纷的寿司、天妇罗、香煎三文鱼、烤螺、炖蛋,琳琅满目,食物摆盘讲究得让我舍不得开动,非得失礼多拍几张照片方休。

席间我们谈起樱花。北政巳教授以英文单字miserable(悲惨)来形容樱花之美。他说樱花盛开时,漫天的花朵层层叠叠,于人一种恋爱的梦幻。可是花儿很脆弱,开没几天就随风片片飘落。樱花花瓣是那么的轻盈,风一起,小小片的花瓣就在地上打几个转,轻易的被风带到很远很远。遇上刮风下雨,樱花更以措手不及的速度凋零。

我初次听一个日本人这么形容樱花,似懂非懂。直到创价大学那些樱花树,一棵一棵,几棵几棵,几排几排,逐步落尽繁花,残红满地,那种逝去难追的哀伤不禁从心中浮起。我终于明白北政巳教授的miserable,所言为何。

我们从日本回来马来西亚之后,每年创价大学经济学院大楼正前方,那棵大得像热带雨树的白色樱花树开花,北政巳教授一定会拍照电邮给海外每一位朋友。

又过了两年,突然传来北政巳教授病逝的消息。

我知道未来某个樱花盛放的春天,我当会再赴日本赏樱。在樱花花海里思想起北政巳教授那句“miserable“形容词,以及他这么一位谦谦学者,如樱花圆满绽放,又谦谦褪去。


创价大学经济学院大楼前的超级白色樱花树。拍这张照片那天正好是创价大学开课礼,仪式结束,学生与家长们在校园拍照留念。

在异国校园看见莘莘学子,学习的热忱燃起,内心顿然年轻。

前排右二是北政巳教授。前排右三是北政巳教授的夫人。前排左一和右一皆创价大学的教授。

校园饭堂为我们准备的丰盛日本料理。

创价大学有三个入口。这是最主要的入口,一路繁花。

右边那排樱花树,下方是斜坡,海外教职员宿舍楼就建在斜坡处。我们一家人每天出门和回宿舍,都会走过这斜坡道,被路旁的樱花宠爱着。

走出宿舍,就可以看见这一棵棵的樱花树。满地樱花瓣,天若晴朗,半天即可风干。大风一吹,就无影踪了。

早晨近距离拍摄夜里落了一地的樱花瓣,绵绵柔柔,心中惋惜它们无法多留树上几天。

以肉眼看落尽的樱花瓣,如白雪。

从我们住的宿舍窗口望斜坡那排樱花树,春天,还有水仙呢。

我们就住在右边宿舍其中一个单位,夜里拉开落地玻璃门,冷空气就可以透过樱花树林流进榻榻米房间。

家住在樱花林里。

双色樱花树并排种,相互辉映。

白里透红。

Wednesday, May 5, 2021

梁文福@《我的父母,我的同学》

 我不常转发文章,甚至他人tag我的贴文,也不随意通关让它挂在脸书。今早读到我欣赏的作家兼音乐人梁文福的这篇文字,觉得特别有意思,尤其是在这个双亲节氛围浓郁的五月。字里行间有许多值得品味的地方,即是亲情,又似特别需要呵护的同窗之情。读着读着,启发我些什么,也提醒我些什么。汩汩暖意,让今日晨光格外美丽。


梁文福 - 知音

今天是5月5日,也是我亲爱的父母结婚58周年纪念日。

"爸爸说我出世在六十年代⋯⋯",我父母结婚一年多后,我出世了。

过去几天因为得奖的关系,有人问我,有没有特别要感谢的人?吾家不等特别的日子才言谢,每个人天天感恩。

这是2013年5月发表的文章,今天重读,对人生岁月的感恩,又更深了。

《我的父母,我的同学》

我的父母是我的同学,我的妻子也是的。

我的父母作为我的同学,资格够“老”了――从我出世后,他们就学着如何当孩子的父母,而我同时也学着怎样当父母的儿子。身为“同学”,他们总是很积极地要我做好各种“预习”――才三岁,就教会我认读七十多个方块字,所以后来我对华文这科充满信心。昨天,他们又拿着一篇文章与我共读,要我了解喝“决明茶”的好处;我明白,他们要我这个还过着“后青春期”生活的“新中年”好好预习“老”这一门功课。

我的妻子是我念大学时中文系里的同学;结婚时,我写了一篇题为《自然同窗》的文章。婚后二十年来,我们家天天都开“同学会”――“这位同学,该起床了!”“这位同学,你把词典放在哪里了?”到现在,两个同学,还是常常在临睡前躺在床上,从《甄环传》谈到《红楼梦》。

天底下有个男人,我妻子不时说,他长得比我好看;我不但不介意,听着还微笑起来――那个男人是我的父亲。这世上有个女人,我经常当着我妻子面前,亲吻她的脸颊;妻不但不吃醋,看着还微笑起来――那个女人是我的母亲。

这样的“同学会”,有了岁月的参与,愈显珍贵。公元2000年时我写了一篇文章,结尾是这样的:

千禧年前的除夕夜,下了一场雨。我们送爸妈回家,下车时抱了一抱,把彼此身心的热带回家。只要有这一份亲和热,一千年、一万年和十分钟、二十分钟的车程,不都是一样吗?

有些部分,当年的文章没写出来:我们上了车后,并未马上开车,而是目送爸妈走上楼的背影――他们是牵着手慢慢走的。上周和妻一起约爸妈喝下午茶,送他们回家时,我们还是一样:坐在车上,目送父母牵着手、慢慢走。父母的身板不像过去般挺直了,步伐更慢了――或许现在的牵手,多了黄昏共步、相互扶持的意义;那画面,让我觉得比起自己给大学里的学生讲课时引述的诗经名句:“执子之手,与子偕老”,别有一种人间散文的情味。

今年我们为父母庆祝金婚纪念。两个人牵手走过半个世纪,是如何一种情分?我这样想:那是一份温柔的同学情谊。牵手的双方,都得学习如何好好地牵对方的手,如何被对方牵好;其中必有互补和平衡之道,这是一门“共修”的学科。

我的父母是我的同学,我的妻子也是的――我们时常一起学习:何谓姻缘?如果说我们在父母身上预习未来的种种,他们何尝不也在我们身上温习过去的点滴?同学相处久了,就会相互影响。近来,妻常对我说:“你这话太像你父亲对你母亲说话的语气了。”我则常对妻说:“你这样的提醒方式,真让我感觉是我妈在提醒我爸了。”

父母爱子女,那是因为他们在子女身上看到了自己和另一半的结合。我的父母对我和弟妹的爱都是一样的,可是我和弟妹性格并不一样,三个人爱父母的方式也都不同。我觉得这样很好:互补互证,方为圆满。一面看着父母牵手,一面长大的孩子,会比较温柔地对待人世,以及自己的人生;这样的滋味,因为太珍惜,所以我反而不愿轻易形容了。

吾友庆康曾经唱过一首歌:《我的朋友,我的同学,我最爱的一切》;我略改歌名,换了意思,感情没变:谨以此文,献给“我的父母,我的同学”。

( 2013年5月4日发表于"联合早报”。) 

# 两个人牵手走过半个世纪,那是一份温柔的同学情谊。